张瑞桐死的那年冬天，滴水成冰，人在室外站一会儿睫毛上就能结一层薄薄的冰霜。能够证明他存在过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大雪消失，他的右手也被送进了古楼的小房间里，悬挂在顶梁上。

张朝蘅坐镇本家之后，曾经在某个雪夜走到宗祠门口站了一会儿，回去的时候头发上几乎都是雪花。说完全不在乎也是假的，毕竟她是个人，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。即使张瑞桐做过无法弥补损失的错事，可他还是为她提供了庇护，甚至也在纵容她。

张海欣回来，待了一段时间帮她处理一大堆琐事，手段把一些人吓得不敢乱动。

终日在南洋海面上漂泊的女孩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，她比张朝蘅成长得更快些，抽条似的，再见面时已经比密友高出半头。那身雪白细腻的肌肤已经被晒成小麦色，养了许久也没养回来。

然而张海欣本人并不在意。

她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处决了混入青铜门守门人队伍的汪家人，张朝蘅带着人赶到的时候，就瞧见她坐在一堆人的尸体上抽着烟草卷。刺鼻的血腥气和烟草气混合着席卷而来，刺得张朝蘅忍不住捂住鼻子。

然而张海欣什么反应都没有。

她低垂着头，鸦羽色的长发被汗水和血浸湿，黏在她的脸颊两侧和脖子后背上。衣服大概是打斗的时候撕裂的，破破烂烂挂在身上，露出她里面套着的软甲。她就那么自然地抽着烟草卷，带着薄茧的手指弹走小小的火星。

直到，她瞧见带着人赶来的代理族长，才露出一个笑容，眼里的凶光消散。

这个时代敢下南洋的人，骨子里都有股子凶劲儿，不管是后天的还是先天的。张海欣控制的很好，她在信任的人面前能控制的很好，然而面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。

张朝蘅也知道，眯了眯眼睛没问，只是让下属赶快处理现场。

“怎么样，够意思吧？那群小虫子全没了，我也算是送你一件大礼，恭喜。”张海欣扔了烟草卷，笑嘻嘻地过来和她勾肩搭背咬耳朵。

张朝蘅打掉她的手，笑道：“你回去洗洗吧。”

这妮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，靠过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从血池子里出来的，满身都是血，好在这血不是她的，不然……

“又嫌弃我，说好的永远都是好姐妹呢？”张海欣努努嘴，“看看，我就杀了点叛徒，你就嫌弃我满身血了。”

“洗不干净别贴我身上。”张朝蘅瞧了一眼自己肩膀上晕开的血迹，嘴角抽了抽。

可惜，她刚换的新衣裳，回去又得被张青青叨叨。

“行吧，不过这群人有两下子，身体里还有恶心的黑毛蛇，我差点被咬到，嘶，真恶心。”张海欣也没计较，走到尸体堆前用刀挑起来一条长毛的东西甩了过来。

朝蘅下意识地伸手接住。

那种湿乎乎的毛加上鳞片的手感并不好，她看了一眼脸都绿了。手里确实是一条死透了的蛇，但是模样又很怪异，头顶有凸起，看起来像蛇又像别的动物的杂交品种。

“这玩意儿在他们的身体里？”她扔了蛇，厌恶地瞥了一眼，拿出方巾擦手。

那块方巾她也不要了，恶心。

“是啊，砍断了头结果冷不丁蹦出条蛇来，当时吓我一跳，还好我反应快。”张海欣把刀收进鞘中，接过新的方巾擦手。

张朝蘅皱了皱眉，示意下属把蛇和尸体带回去。

她们两个并排走着聊天，等到回家的时候，张朝蘅已经对那批卧底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。张海欣不知道内幕，一直以为是家族的叛徒，可她知道，那是潜伏进来的汪家人。然而她不能多说，只能把一切埋在自己的肚子里。

然而，就在她回到正堂的时候，她惊讶地发现家族里的老人们都在。很神奇，连退隐的前辈们都在，大家都出来了，这是平时绝对不会有的事情。

和她最熟悉的大长老张瑞梧一看到她，就露出了复杂的神色。

“怎么了？”张朝蘅一头雾水。

难道在她离开家的时间里，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？

“有人，带回了青铜母铃。但是，”张瑞梧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同情，“是个小串串。”

串串，一般都是对宠物混血的蔑称，张家人对有着普通人血统的孩子也会这么称呼。盛行内部通婚的家族，无论他们表现的有多么和善，血脉的观念在他们的思想里根深蒂固，这样的称呼也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里。

在张家，混着普通人血统的孩子是生存不下去的，一般都会被带着下凶斗，充当放血的饵料。作为串串的孩子，基本能活到成年的，不高于一成。

可现在，谁都没拿到的青铜母铃，居然被一个串串带回来了。

所以，位高权重的、已经退隐的，都被炸出来了。

所以，确实是一件在张家历史上惊天动地的大事，她猜得没错。而且，这就是新的族长，她将要结婚的对象。可这只是个小孩子啊，而且……是个血脉不纯者。

这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的张朝蘅往里一瞥，正好瞧见一双平静到极致的眼睛。

那根本就不像是张家幼崽的眼睛，她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，仿佛他就是一具逼真的人偶。这孩子看着身板跟豆芽菜似的，面黄肌瘦，身上还带着血迹，右手里死死攥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铃铛。

张朝蘅皱眉，一步一步地走过去，在他面前蹲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