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又是中秋了，他在山上已经陪了我整整七十七年，我带他去了峚山。

山上有许多丹木，水中有许多白色的玉石。这里有海荒里没有的玉膏，玉膏之泉涌出之时一片奔腾的景象，用玉膏浇灌出的丹木和瑶池浇灌出的丹木并不相同。

玉膏浇灌所结出的丹木果是绚烂的彩色，玉膏所侵染过的玉石也是绚烂的彩色，坚硬而精密，润泽又敦厚，五种颜色散发出来的光，交相辉映美不胜收。佩戴身上可以破除迷障，抵御妖邪；奉为国宝可以化解戾气，天下归一。

我把他带到玉膏与河水的交界处，交融的地方很小，河水很急切冲刷得玉膏零零落落的散在水里被稀释的很淡。河里的玉石被水流一带而过，几乎不能停留。侥幸停留下来在泉眼交界处的玉石被地形限制只能有那一颗，需要多年来被玉膏冲刷积年累月才能汇聚一颗天然形成的彩玉。

我指了指水中的彩玉告诉他“很多年前，就是我遇见你的那天我在赢母山的河里捡到这样一块玉石，山灵告诉我它来自于这。”

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“你懂吗？它可以让你回家。你从未告诉我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，但我知道你是为了它。”

他显得很震惊，仿佛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变得如此突然，我心里有些凄凉，弯下身去捡了彩玉起来，我拉着他的手将彩玉放在他的手心里。多年来他的手没有变过，还是那么修长、骨节分明，第一次见面时我假装失明，他怕我失足跌倒紧紧的牵着我，但现在我可能是最后一次拉着他了。

他的神色由震惊转为呆滞，让我心痛。

他开口问我“你、你愿意让我离开？”我没有说话，捏紧了袖中隐藏的纸，这一刻我竟然觉得这长衣广袖如此的好，可以随意遮掩想藏匿的东西，甚至是压抑不住的肢体。

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在轻轻的颤抖着，生怕被他看出。

好在自我认识他起，虽然知道他博才广学，在我眼里却一直是没有什么精明的感觉的。

我极力镇静的说到“你，难道不想走，舍不得我吗？”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是带了期待的。

他从彩玉上移开眼神，抬头看我。我笑意盈盈的回看着他，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，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，让我感知不到他的想法。

两人又是沉默不语，这样的时刻在过去那些年里并不少见。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坐在一起，不共一言，我看着他，他看着远方。今日他回头看了我，但我的心里竟不像往日平静而又安逸。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，我的心里失落在肆无忌惮的蔓延。

半晌，他从手里拿出一只簪子。

他把簪子递给我，说道“本来是打算今晚赏月时再给你的。”

我接过簪子，已经明白了他要离去的态度，心里暗自发苦。

我的心里很难受，却还是仔细的端详了发簪。

簪身是上好的金玉交合而成，白玉的质地坚硬，不知用了何种手法使它和黄金相互交颈，簪头却是一朵朵鲜活的桂花用凤凰身上最软的毛细细密合在一起，形成狭小的花球。这样一件首饰没有法力的他不知是如何造成的，竟然能保持花身不败，香味不散，在翻转间还能隐约看见凤凰头上的金黄色羽冠毛在簪花下飘动，即虚幻又美丽。

我苦笑了下说道“你到是挺费心，凤凰是早些年我从丹穴山上要来的，在这西山也仅此一只，难得的是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，一毛不拔的她竟把最好的毛都给了你。”

他见我笑以为我很开心，语气也带了轻松“我答应她，带她去看帝江的歌舞。”

我很恍惚，语气略有苍凉“那你告诉我，你该何时带她去看帝江的舞蹈。”

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困住了，思索了一阵对我说“屿儿，我们再去一次天山，你再陪我看一次帝江的舞蹈吧。”

我心里的悲伤不可遏制的溢出，连带着满山的花草都瑟瑟发抖，树叶纷纷坠落。我背过身将头高高的抬起，冲着天空吹了一声长哨，清脆洪亮的嘶鸣声响起，伴随着五彩的精光，凤儿和白虎从天上落下。我快速的擦了眼泪跃上虎背往天山的方向奔疾，他骑上凤儿尾随在我身后。

我们停驻在一片宽广的花海上，远处的帝江在翩然起舞。凤儿闻歌欣喜万分按捺不住歌喉对天鸣叫。

在欢歌中我听见他说“天山有神焉，其状如黄襄，赤如丹火，六足四翼，浑敦无面目，是识歌舞，实为帝江也。帝江没有七窍却能识歌善舞，凤凰更是精通音律，能闻歌起舞。两只神鸟的对弈，难怪凤儿念念不忘了。”

我此刻已调整了心绪没有看他，仿佛是对着他也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“是吗？”

我将盘好的发髻扯开，头发又像从前一样随风舞动，我脱去了绣鞋，光脚奔跑着向前。凤儿在我身后沿着花海低飞而过，引起一阵微风晃过花丛，我在帝江的周围随它一起舞动，凤儿在低空盘旋，轻盈灵动，长长的凤羽光芒四射，花中的精灵也欢欣雀跃。合着歌舞的节拍，帝江也感受了我的到来，我们三个上下跃动，赤红的帝江、五彩的凤儿、如墨般随风飘逸的发丝合着花海构筑了一副流光飞舞的画面。

记得很久以前，大概是他还没来的时候。我终日无所事事，常常带着凤儿来天山与帝江切磋舞艺。自从他来之后，我整日挂心于他，已经长久不与凤儿歌舞作乐。我忘记了，凤儿却还念念不忘。

我感受得到凤儿的喜悦、感受得到花间精灵的喜悦，她们不曾埋怨我。我肆意发散着心里的悲痛，将悲痛化作绵长的力气，肆意舞动尽情地放纵着。远处传来他吹奏玉笛的声音，他的笛声一如既往的精妙绝伦，听不出情欲。

一歌唱罢，我整理好衣裙走向他，笑着问道“我的舞蹈如何？”

他亦笑着回答“宛若轻云之蔽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