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堂客厅里灯火通明,房门大开。
一青年正站在门口,背着手,目光正看向他。
劳德诺自是知道行踪和身份已经暴露,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,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。
陆平朗声道:“劳先生既然来了,何不进屋一叙。”
劳德诺颇为尴尬地摘下黑巾,长揖道:“小老儿心忧师妹安危,这才冒昧打扰,还请陆大人见谅。”
陆平上前扶起劳德诺,指了指一旁的客房,小声道:“劳先生勿要担心,岳姑娘既已入眠,不便打扰,明日与先生相见不迟。在下久慕五岳威名,嵩山左掌门和华山岳掌门都是当世豪杰,哪里敢怠慢岳姑娘,既知先生要来,略备薄酒,还望先生赏脸。”
劳德诺尴尬地一笑,又拱手道:“既如此,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他听到陆平将嵩山左掌门也带了进来,总是觉得怪怪的。转念一想,五岳剑派同气连枝,嵩山左掌门威震江湖,在江湖之外的人看来,五岳可不就是一家?“慕左掌门的威名”倒是比单说“慕岳掌门的威名”更加合理。
陆平热情地挽着劳德诺的袖子,将他拉到屋内。对华山派来说,劳德诺是卧底,是叛徒,对陆平来说,劳德诺只是一个江湖人士,不过,他可以称呼岳灵珊为“女侠”,称呼劳德诺为“侠”却还是有一点心理负担的。
这间房屋的布置很简单,靠墙处有一个画屏,屏前设案,案上原先摆放的均已撤掉,换上了一个温酒的炉子,案旁放置圆椅,绣墩。房间两侧布列长长的架阁,摆着历朝历代的律法,本朝的律例,诸多名宦的刑名著述等等。
劳德诺小心翼翼地扫视一下房间,又是一怔,看得出,陆平已经猜测到自己要来,还特意备好酒菜等着自己,却猜不到他到底要做什么,当下也不多言,挨着绣墩坐下,面带恭谨等陆平说话。
“在下虽在官府,心中却慕江湖,潇洒随性,快意恩仇,纵情山水,尽观风月。有剑横行天下,有酒坐拥红颜,王侯之尊不足贵,陶朱之富如浮云,哪里像在下,劳形案牍,不得解脱,拘束刑名,步步规矩。”陆平边殷勤斟酒,边恳切地说。
劳德诺苦笑道:“大人前程远大,岂是江湖中人可比。”心中寻思道,此人脾性倒是跟大师兄差不多。
他并不想跟官府中人有太多瓜葛,见陆平却不提岳灵珊一事,只得说道:“陆大人,岳师妹年幼,又未经事故,若是得罪陆大人,我代华山派,代家师赔个不是,还请陆大人海涵。家师不日,就会带领华山派前来福建,到时候必定登门,亲向大人致歉。”说着又起身作揖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陆平也起身请劳德诺入座,淡淡一笑道,“得罪从何说起?在下仰慕华山派,仰慕岳掌门,所以留岳女侠留住数日,也好略尽地主之谊。劳先生所言,未免太见外了。”
他心中暗自给劳德诺点了个赞,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,客气委婉中还暗藏机锋,什么“岳不群亲自登门”,不过是岳灵珊说的“难道你真要跟我们华山派过不去”的文雅版本罢了。
他起身给劳德诺倒了杯酒,道:“劳兄,莫要一口一个‘大人’,也未免太见外了,若是劳兄不弃,不如兄弟相称呼,如何?”
“兄弟?”劳德诺脸上换上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,“既如此,陆兄弟,为兄就不客气了。”
他满饮一杯,又道:“陆兄弟,岳师妹留住你府上,实在是不妥,她尚未出阁,陆兄弟府中又没有几个女眷,若是家师得知此事,恐怕会不悦,怪罪陆兄弟自是不敢,恐怕为兄就要倒霉了。”
陆平笑道:“这有何难?劳兄今日就不必走了,福州府近日加强了巡夜,劳兄要是给发现了,大为不好。不如就住在这里,小弟正好与劳兄一起商量福威镖局之事。”
“陆兄弟何意?”劳德诺瞳孔微缩,心下却是大震,“此人是如何得知福威镖局之事,难道是小师妹告诉他的?”
他夹起一块牛肉在口中嚼着,却听得陆平压低声音说道:“劳兄有所不知,福州府在日前就已经收到消息,府尊大人嘱托我处理此事,你想,这等江湖仇杀,小弟不过一介书生,如何能够管得了,为此事,小弟是日夜发愁,不想你们华山派就到了,华山派是什么派?岳掌门是什么人?定是为了调解此事而来,是也不是?有岳掌门的调解,福威镖局化险为夷不说,连我福州府也同感大德。”
一席话说的劳德诺哭笑不得,这就是在明和在暗的不同,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,余沧海此次不仅仅是为了一雪长青子败于林远图的耻辱,他所谋划的、准备的,远远超出一般江湖比武不胜复仇的规矩。
华山派在暗,大可以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,只是来看热闹;在明,就成了,余沧海准备大动干戈的时候,“君子剑”岳不群就在一边看着。
在此时此刻,恐怕大多得知华山派来福建消息的人,都会想,岳先生真是个热心人,现在来调解青城派和福威镖局的恩怨了,真不愧是“君子剑”。而岳不群要想接着做“君子剑”,他甚至只有这样一种选择。
好简单、好高明的算计。
他同时也有些放心,看起来陆平确实是想从官府的立场出发来平息此事。
“岳不群想到自己被架在火上,不知道作何感想。”劳德诺眯着眼睛打量着陆平,心道,“这福州府的推官倒是有点意思,此事说不得对于师父的大计还有一些意外之喜呢?反正这祸也是他宝贝女儿惹出来的,怪不到我头上。”
劳德诺也不再纠结,长叹一声,说道:“不瞒兄弟,年前,我大师兄得罪了青城派,家师派我前去青城致歉,为兄却在机缘巧合下发现,松风观中众人,人人练习福威镖局辟邪剑法,回报家师之后,说起两家上代恩怨,想必兄弟已经知晓,家师又说,余沧海城府甚深,谋定后动,不像是要比剑,所以派遣我和小师妹前来福州查看,若是……余沧海真的要报复杀人,师父应该……自不会袖手旁观。”
“岳掌门如此侠义,不愧君子剑,当为岳掌门浮一大白。”陆平轻拍案几,兴奋地举杯说道。
等劳德诺饮下,他又殷勤地问道:“不知道岳掌门何日抵达福建?”
……
福州城东,林府。
“咳咳……”林燫靠在书房的躺椅上,一卷案卷盖在他的脸上。
他收起案卷,咳嗽一声问身边服侍的侍女:“几更天了?”
“回老爷,三更了。”侍女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叫管家来。”林燫吩咐道。
不一会,管家急匆匆走了进来,先是跪下行礼,又道:“林总镖头已经在候了很久了,老爷要不要见见?”
林燫嘴角抽搐了一下,他思索片刻,浑浊的眼神透露着一丝无奈。
“仲元、仲勤回来了吗?”
“回老爷,两位公子还未回来。”
林燫闭上双眼,语气中满是疲倦:“你去告诉震南,他要说什么,我全知道,让他放心回去吧。”
管家答应了一声出去了。
不多时,老人又一次进入梦乡,侍女小心翼翼地收起他手中的卷宗,却见卷宗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:
福威镖局银钱流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