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天气转冷,人们才彻底从防震棚搬回室内居住。经过半年多动荡般的生活,炳德老两口觉得家里头更需要添丁了。想到这里,陆贾氏就开始琢磨着儿媳妇肚子里是不是又该有动静了。
夏末瓜季即将过去的时候,按照大队安排,陆大力和几个年轻小伙子将成熟的瓜果一起摘了,给生产队社员们分发下去,各家各户都分到了一大箩筐的瓜果。有圆溜溜的仿佛绣着绿色花纹的甜瓜,有色泽浅淡透明而又粗短粗短的脆皮瓜,还有瓜皮黄黄瓜瓤厚厚、皮肉香嫩、口感鲜美的大面瓜,更有不少长长的弯曲如深绿色一条臃肿大蛇似的捎瓜,庄稼人俗称其为“八大曲”。这种瓜能长到几斤重,当年生产队种的最多,就是因为它长得快、产量多,能叫社员们填饱肚子。
完成分瓜任务后,陆大力就搬回了家里。待到冰霜在门户台阶上、草丛里、树枝上蔓延时,秀兰果然又有了孕吐的现象。起初,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秋后吃瓜吃坏了肚子,但陆贾氏蛮有经验的眼光一下子就判断出是儿媳妇又有了身孕。来年夏天,当繁花盛开的时候,秀兰顺利生下二女儿陆艳丽。就在粉嫩的婴儿一声啼哭传到门外、接生婆子高兴地向炳德夫妻报喜说又得了个大胖孙女儿时,老两口本来充满期待的灼热目光瞬时黯淡下来。
没有抱上孙子的失落竟引得炳德老汉茶饭不思,哮喘病也更加严重起来。秀兰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呢,谁都希望儿女双全。陆贾氏却深知丈夫的心情,他是白天黑夜地盼望自己活着时就能看到陆家有后啊。当年陆贾氏嫁入这个家门时,就听说陆家祖上本来是有些资财的,但生下的三个儿子都不大成器。在那个混乱年代,兄弟几人不学无术、游手好闲,长辈们虽然给娶了媳妇安了家,但老大老二很快败光了家业,唯独老三炳德被媳妇约束得好些,才全乎了一家子人而没有妻离子散。而这也是陆贾氏在与丈夫无数次的争吵,甚至几次搏命般的斗争中才得以保全的结果。直到上了年纪,看着膝下仅有的两个女儿,炳德才迫切意识到,陆家这一支是多么急需男丁延续香火啊。
“他爸,你也别着急,这次没生下孙子,不是还有下次呢吗?”陆贾氏试图安慰丈夫,“哪家媳妇不生个三胎五胎的,也就咱俩没那个命。”
听了这话,炳德更是急喘了好几声。陆贾氏的后半句无疑又触痛了他那多年以后才悔之晚矣的心。生了两个女儿后,陆贾氏就再也没能怀上孩子,原因不言而喻,是炳德自己的身体垮了。
“不急不急,急也没用。”炳德紧闭着双眼,紧皱着眉头,一边费力咳喘着说,一边还用手在脸前颤巍巍地煽动,像是要用力煽走这常年哮喘的毛病,又像是要煽走心中的愧疚和无奈。
正如陆贾氏所预料的那样,一年半载后,儿媳妇秀兰又怀孕了。当秀兰的小腹渐渐隆起时,陆贾氏总是忍不住地请有经验的妇人帮着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,虔敬之情就像在求神拜佛。每次除了要详细检看一番秀兰的肚皮外,还要事无巨细地复述一遍她近期饮食坐卧习惯,生怕漏掉哪个细节而让妇人无法准确预判。
“他大婶子呀,你这回一定给好好看看,我们儿媳妇这胎到底是个男还是个女呀?”明明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,陆贾氏仍是压低了声音,仿佛在跟不知绕了几个弯弯才叫上他大婶子的妇人一起密谋着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