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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主梗了一下,接过她手里的戒指仔细一看。
虽时隔千年,但这确实是老祖的遗物没有错。
“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?”
面前的老人虽面目儒雅和善,但长年久居高位的人,只一个眼神变化,便透出凌厉和压迫来。
不过鹿呦待在云义那煞神身边那么久了,就还没见过比他更可怕的人,所以当下仍旧镇定自若。
“我怎么得来的,没有义务禀告您,但这也绝不是我偷来或抢来的。江岳老祖曾说,我若拿出这个戒指,你们便懂了。我知晓,世家的家主并非那般儿戏,所以也从未肖想过,只是老祖曾对我有恩,我想前去拜祭一下。”
少女平静的声音娓娓道来,不卑不亢,过于出色的容貌下,一双乌黑眸眼却淡然澄澈,有着不沾尘世的干净感。
老家主猝然抬眸,神色激动:“你见过江岳老祖?他现在还活着?他在哪里?可否带老朽前去见他!”
江家老祖江岳消失于千年前的一场大战中,至今杳无音信,何曾想,竟在此刻听到了他可能还活着的消息,这如何能令人不激动。
鹿呦却轻轻摇了摇头,眸里划过一丝伤感,“我见到他时,他只余下了一抹残魂,传授我心法和戒指后,便消散不见了,所以我才说想去拜祭他一下。”
老家主失望地垂下了眸光,捏着戒指静默半晌,轻叹一声,起身说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江家祠堂是一座三进五开的建筑,走过宽敞宏伟的中厅,便见二十几块白底镌刻墨文的牌匾悬挂在廊柱、门楣上,一种无形的威压骤然袭来。
鹿呦随着老家主绕过东侧,径直走向最后一间寝堂,这里面香烟袅袅,供奉着江家历代先祖的画像和灵牌,两侧虽然燃着八角烛台,光线仍略有些昏暗。
进了门,老家主走至当中,衣摆一撩,跪在蒲团上,嘱道:“随我前来拜祭。”
鹿呦没有动,顿了顿,走向另一边,拿了几支香烛,在烛下点燃吹灭,径直走到一幅眉眼熟悉的画像前,恭敬地行了大礼,拜了又拜,尔后跪下,将香插进香炉里,似漫不经心地问道:
“您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吧?”
老家主斜睨向她,没有说话。
却又听那少女漫声道:“我爹派去寻找的人必然是他的心腹,不可能会对他撒谎,除非有人威逼利诱,会干这事儿的人除了您,也不会有别人吧?那么在此之前,您必定也派人来探过我们母女俩的情况,却选择视若无睹。”
老家主并不否认,眸里反倒多了几抹欣赏,“你道你和你娘两个弱女子为何能平安待在那小山村里那么多年?”
鹿呦看向画像当中那模样俊朗的男子,确认他和自己曾经见过的一般无二,眸里多了些眷恋,老祖于她真的是个贵人,又再拜了几拜,嘴里却道:
“村长对我和母亲格外照料,却从无所图,不会是被您授意的吧?”
老家主跪在另一侧,看向灵牌上的列祖列宗,声音沉静:“江家屹立至今,已有千年,你觉得一个世家立锥的根本是什么?”
不等鹿呦回答,他便继续说道:“是在于根基,在于传承,在于家风,在于贤嗣。若人人都学你父亲那般任性妄为,混淆家族血脉,你觉得江家能一直维持第一世家的高位?”
鹿呦眸色清冷,“于修士而言,凡人寿命不过百年,我爹他只是想陪我娘亲一世,又有何错?你觉得我这凡人的血脉有污江家的门第,不纳便是,何苦生生拆散他二人?”
老家主冷哼一声:“少煊是老夫最得意的一个孩子,素有雄才大略,老夫又怎能任他为了一个凡人而耽于凡界百年,况且他身子骨弱,若没有灵药相救,别说百年,便是十年也难维系。
你虽是老祖指定的家主,但年不过双十,心性稚嫩,不知薡蕫,又怎能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。”
鹿呦手心微紧,唇线抿直:“你是我爹的父亲,怜惜他无可厚非,可又为何连个真相都不肯告诉我娘,让她白白苦等那么多年?”
这一次,老家主没有再回话。
鹿呦嘴角浮起冷诮,“说白了,不过是你们觉得,她只是一介凡人,用不着花什么心思,花点银两寻人看顾一二,就觉仁至义尽。
可现如今,我爹还是没有娶妻,我娘纵是死了,也仍是他最重要之人,若他跨不过去这个坎儿,将来还可能孤苦一世,您就当真不觉得悔?”
老家主默了默,肃严的声音多了几缕沧桑:“你还是太年轻。”
鹿呦站起身,扯了扯唇:“是啊,儿子的终身幸福,终是比不得这家族的荣辱兴衰。”
他有他的立场,她也有她的固执己见。
作为一个流浪、散漫惯了的人,她永远无法做到为了大义来牺牲自己或身边在乎之人,所以她注定无法做好一个家主,也无法完成老祖曾经的嘱托了。
鹿呦低头,手心凭空祭出一柄透亮的黑鞭,恬淡缓声道:“此物是江家的神器,但它已认我为主,家主之位我无意,这个我便带走了,老家主没意见吧?”
老家主两指按着蒲团,慢慢撑起身体,看了眼她手里的打神鞭,并无多少意外,声音也很是慷慨:
“它既认你为主,你拿走便是,但你是江家的血脉,还需认祖归宗才是。”
鹿呦淡淡看他一眼:“我认了我爹,但没有认江家,还有,我姓鹿,永远不会改姓,我这次回来,就是想让您知道,凡人生的女儿,也并不比谁差。”
轻软的嗓却说着掷地有声的话,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画,垂了垂眸,漠然转身,决然离去,只余那瘦鹤般的老者看着她背影,默默一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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栖山堂,江少煊看着一脸平静走进来的女儿,抑不住担心,走上前询问:“呦呦,你祖父与你说了什么?”
鹿呦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衣裳,又瞧了瞧竹节枝上凝结的寒露,秀眉微拧,“身体不好,您就早些睡,等我做什么?”
从祠堂出来时,已是夜半,这院里的灯火却还一直通明。
江少煊笑了笑,“我无碍,倒是你,可有被你祖父责骂?”
鹿呦摇了摇头,音调放软:“没有,就是跟他聊了一下老祖的事,天色不早了,您快回去歇着吧,不然待会张医师又该头疼了。”
江少煊颔首应道:“我知晓,我让下人给你备了些你爱吃的夜宵,若肚子饿了便用些再睡,但不可多贪。”
“知晓了。”
鹿呦一面回着,一面与他慢慢步进院中,直至快走到自己房间时,忽地回头唤了一声:
“爹,我想看看江岳老祖留下的手札,您看可以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