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回到客满楼时天已尽黑。

身在柜台前的叶大娘见来人是两日不见的叶小丁自然欢喜，她殷勤的将叶小丁拉到一个角落里，细细盘问了一番这两天的情况。

当然叶大娘盘问的重点还是那道士有没有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，她可不想商品还未出售就失去了贩卖的价值。

叶小丁老老实实的说了叶大娘想听的部分还有她想要的答案，见叶大娘满意的点点头去了后院，这才叹了口气从柜台后面摸出一个抹布来。

一抬头就见胡不归正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自己，叶小丁只得忙低下头，她知道，自己现在看起来既可怜又没有骨气，不过这就是真实的她。

她叶小丁偶然的人生就该如此毫无自我的活着。

这一晚上，叶小丁都在大厅与厨房之间流连，桌椅板凳筷子碟碗，哪一样不是脏兮兮的等了两天等着自己这双巧手收拾干净。

终于到了深夜，当她将最后一把板凳搬上桌子刚松了一口气，走到门口欲将门阖上时，就听到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。

“活都干完了？若是没事，上来坐坐。”叶小丁探着身子看了看外面，见街道空空，并无半点儿人影，顿时惊了一番，刚想收回脑袋将门上了锁就被房檐上落下的一个小东西砸中了。

叶小丁只听到“叮”的一声，她一只手揉了揉被砸的地方，一边俯下身来借着屋里的灯光竟看到台阶上安静的躺着一枚铜板。

还没等她弯腰捡起，就听到声音又从自己的头顶再次传了过来，道：“小丁儿，上来时顺便给我带壶酒。”

一壶酒这一文钱可不够。叶小丁想着一把捡起了那铜板塞进腰间，这才将大门锁上。

其实客满楼的酒没什么好喝的，所谓的佳酿也不过是叶大娘人工勾兑出来的，不过那道士喜欢，就给他盛上一壶，待会儿多要他些钱就好了。

等叶小丁费了半天功夫爬上房顶时，就见胡不归正坐在那里不知发的哪门子呆。

“呶，给。”叶小丁将酒壶递给道士，这才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。

胡不归接过酒壶对着壶嘴仰头就是一口，但转眼就又全数吐了出来：“这是酒吗？难喝的要命。”

“凑合着喝吧，”叶小丁无所谓的摆摆手，道：“已经给你拿了好的了，待会儿记得把酒钱付了。”

胡不归无奈，只得拿起酒壶仰头又是一口，生生吞了又吧唧了几下，感觉余味倒还算有酒味，也就真的凑合着喝了。

“都这么晚了，怎么还不睡？”叶小丁见道士不说话，自己只好找个话题了。

“你不是也没有睡。”道士反而问她。

叶小丁叹了口气，目光落到远处可以依稀见到的两盏灯上，她知道，那里就是凉城的城门口。

“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？”道士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，漫不经心的问道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要嫁的人，真的这么老吗？”

“嗯，真的。”叶小丁看着远方的两盏灯，重重的点了点头道：“上次见的时候，门牙就只剩下了一颗，等下月嫁过去的时候，不知道那颗牙还在不在。”

她说到这里，想起那老头子唯一仅存的那颗牙突然觉得有点好笑，就吃吃的笑了起来。

不过若是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，估计她会笑的更开心一些吧。

“其实这样还不错，等那老头子翘了辫子，你就成了小寡妇，到时候当个太奶奶，私底下养个小白脸什么的，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。”

“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了，不过那老头子命硬的很，已经送走了六任媳妇了，我若是嫁了过去，不知能不能活的过他。”

叶小丁说道这样，终于忍不住了。她“哈哈”的笑了好一阵，才停了下来，用指腹抹去了眼角不慎笑出来的眼泪，也不知此时流出来的眼泪是咸的还是苦的。

“对了道士，你说你自陡明山来，那里距离凉城是有多远。”

“很远很远。”道士淡淡的说道。

“很远是有多远。”叶小丁痴痴的望着城门口的两盏亮着的灯，她的目光最远只能落到那里。

“有多远还是要你自己走走看才知道。”

叶小丁听了这话一愣，她听到身旁的道士“咕嘟咕嘟”又是一口酒，心里却不知哪根弦被触碰到了竟然生出一股子落寞来。

“我怕是这辈子也走不出去了。”她只觉得自己身体中的血液都要凝固了，四肢也开始生出了无数小孔，任由深夜的寒气侵袭到她的身体中。

“何以见得？”道士轻飘飘的问道。

“何以见得…”叶小丁低声重复了一遍，故作轻松的耸耸肩，道：“我的生命就在客满楼的台阶上开始的，将来在这里终结就好了。”

见道士不说话，叶小丁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：“不过你还是很厉害的，我听说赏金人很赚钱的，虽然现在排行略微靠后，但这也说明你的进步空间比较大。”

她说到这里，又干干的笑了几声。一抬头，就见到胡不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，叶小丁知道，他是在怜悯自己。

“时候不早了，我要回去了。”叶小丁小心翼翼的从屋顶上颤巍巍的站起身来，居高临下的看着胡不归，道：“这酒就算是我请的了，回去往酒桶中在加壶井水，客人不会发现，叶大娘也不会发现的。”

她说完，又慢慢蹲了下去，朝着来时的方向小心的爬了下去。

胡不归听着身后瓦片被人踩动的声音，拎起酒壶仰起头来又喝了一大口。

突然，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衣料撕开的声音，随后就听见叶小丁小声惊呼道：“呀，我的衣服。”

胡不归吧唧了几下嘴巴，晃了晃酒壶，这才发现，自己已喝下了大半壶，甚至已经喝的有滋有味了，或许就像那丫头过的现在的日子一样吧。

“楼上道士住的那间房的房钱可结清了。”叶大娘从楼上下来，见叶小丁一只手撑着下巴在柜台后面不知发个什么呆，气就不打一处来，几步下了楼过去一把就揪住了叶小丁的耳朵，将她从柜台后面揪了出来。

“死丫头，一大早的不干活，你要死吗？我客满楼可不养你这样的东西，现在还没嫁了人就学着偷懒了，将来怕是别想沾到你什么光了。”

叶小丁一声不吭的任由耳朵被叶大娘拽在手里，那道士离开已经快一个时辰了，这个时候，他会不会已经出了城门。

铁定是出了城了。

她感觉到身体中有一种东西正在慢慢的流逝，一切都回到了三天之前的样子，开始与结束都像是一场梦。

叶小丁想起了今儿个一大早，当睡梦中的自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，她揉着挂着眼屎的眼睛，一开门就看到了那道士。

“你就睡这里？”胡不归站在门口目光掠过她的头顶最先看到的就是里面的环境。

归置整齐的柴火堆旁，一床被褥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。

“是，我睡在这儿，睡在柴房，打地铺。”叶小丁打了个哈欠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，但脸颊却已经难以控制的红了起来。

她有点看不起当时那个窘迫的自己。

“哦，”道士也不再多问了，只是给了她一个包裹和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。那布袋子叶小丁是认得的，正是在鹿伶当铺时，胡不归用榜文换来的。

很有可能是银两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