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镇里不远有个村子,有几家小化工厂,汤潮心里着急,就不时去村里走走,想了解一下情况,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能做的,或能帮上忙的事情,干什么总比没事做好。
这个村子的村民的收入看起来应该不错,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很新,院落收拾得整洁漂亮,院中栽的枣树、山楂树已经开始挂满果实。在这个看上去很美的小村庄里,空气并不清新,也少有村民在户外走动,大多数人家门窗紧闭。
和有数的几个常在村子里溜达的村民混得面熟以后一打听,把汤潮吓了一大跳,近三年左右,这个村有超过四十人得了癌症,十人已经病故。有一天,趁贾连富不在,汤潮又到村子里转悠,碰到几个村民们坐在一起闲聊,凑过去听他们细数近些年来建在村中的小型化工厂,竟有□□家之多。这些化工厂有的距村民家仅十几米远,“化工厂也不知道是谁批的,说建就建起来了”。看来村民对于化工厂建在村中有很大意见,“有的可以说手续有没有都不知道,更别提环保方面的投入了”。村子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味,“这要是到了晚上,就更明显,排出的气体都是臭油味”。听说有个工厂40人的车间就有9个人患癌,问清了位置,汤潮就急忙赶到这个厂子里去看一看。
厂区内气味更加刺鼻,立着球形和圆柱形的存储罐,一名在干活的工人告诉汤潮,车间是专门生产液氨、盐酸、甲醇等有毒有害物品的。可眼前的所谓车间却除了在角落的一个不大的棚子,就基本上是露天的了。汤潮这几年四处打工,不是没见过小企业,条件简陋的也见过几个,但这里的加工设备简陋到了这种状况还是让他大感震惊,不可想象。没有任何防护的工人每天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8小时,对人体的伤害可想而知。从厂子出来,汤潮问村民,为什么不向上面反映情况,村民告诉他,“说多了会‘摊事’,有人为死去的亲人讨说法,就被恐吓,半夜有人砸门、扔砖头砸窗户。不光是村里的小企业,附近的芳烃及精细化工产业化基地污染更厉害,离得较近的果树都死了不少。”
震怒的汤潮立即离开村子要去镇上找贾连富,走到半路就逐渐冷静下来,琢磨出不对劲了:自己来了才两个多月,这个村子也只去转了几回,就知道的这些情况,贾连富本乡本土的,又身为主管乡镇企业的副镇长,怎么可能不知道?他肯定知道的内幕比自己知道的多的多呀。那为啥不管呢?管不了?怕得罪人?还是沆瀣一气、参与其中?不管是什么原因,现在去找他都是没用的。于是改变了主意,到路边的一个报摊上买了一份城市晚报,在上面找到报社的新闻热线,打过去,在电话里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。第二天上午,晚报社和一家网站的记者就赶到村里,对的企业和村民进行了走访。走访过程中发现不光这一个村子,芳烃及精细化工产业化基地周边的三个村子都有类似的情况。但记者在当地没有找到敢“问啥说啥”的村民,多数时候村民面对记者的问题选择沉默或含糊其辞,没有村民愿意向记者报上全名,也没人愿意留下电话号码。记者随后采访了区环保局、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委会,都没得到正面答复。记者又来到镇政府了解情况,一位工作人员声称“镇长、主管副镇长和办公室的人都出去了,没有人能回答你。”
记者没见到的主管副镇长,汤潮见到了。记者走后第二天一大早,贾连富就怒气冲冲地找汤潮来了。一见面,贾副镇长劈头盖脸就一顿吼:“汤潮,你为什么要管闲事?就你能?你本事大?你以为你是谁,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?你以为你还是在学校的时候,仗着学习好,就什么都对,大伙都得围着你转?”汤潮那受过这个,一听就火了:“我不知道我是谁?我是谁重要吗?你知不知道你是谁?你主管着镇里的企业,净干些断子绝孙的缺德事,你对得起家乡父老,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?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。”说罢,摔门而去,剩下贾连富一脸的蒙圈。
汤潮离开贾连富,满心愤懑迷茫,长时间的不快无处发泄,一头钻进自己的车里,开车上了国道。一边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南疾驶,一边大口吐着闷气。几年时间淤积的苦闷,亟需透透气,他不想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带回家,让父母跟着着急。还没等愤懑的情绪平息,眼前就来到一处岔路口。汤潮刚要转向右边的路继续走下去,猛然看到路边的指示牌,不由得下意识地一打方向盘,拐到了左边的路上。因为指示牌上在右向方向的箭头上方清楚地标注着:莲山市3Km。
汤潮不禁转头向右侧望了一眼,不远处的城市的高楼大厦,清晰可见。汤潮心里就是一颤。莲山,程琪的家。在那里,年轻的汤潮曾诚惶诚恐地被程琪的父母殷勤地招待过无数次。作为程家的女婿,每次上门,程家都是无比热情,关照得无微不至。亲切中带着一些客气,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感动和温暖。那情景似乎就发生不久,又似乎很遥远。那个给了自己无数温暖的家门,现在却和自己无缘了。程琪的父母是多么亲切和蔼的老人,自己已经无颜再去拜见前岳父了,汤潮逃一般擦城而过。与同学的不快已经无影无踪了,只剩下一把利刃在切割着温馨的记忆,心里再次撕裂般疼。汤潮继续漫无目的地开着车,想让心情平静一下再调转车头往回走。可还没等心情平静下来,前方又一个指示牌映入眼帘,再次冲击着汤潮的心脏:莲花山景区欢迎你!